伍仃

路边小灯

白油漆墙



 Khakiii_ 2016-04-13 11:38:19

街⻆新漆了一堵白墙。

明明是春季,覆盖住天空的都是那种暧昧又昏昏沉沉的嫩绿色。刚抽出来的小树叶都没有具体的形状,像是化在空气里的雾。然而街上盖满的是一层又一层枯朽的腐烂的没有气息的苟延残喘了一整个冬天的落叶。

他们踏过落叶,穿着高跟鞋运动鞋和尖头皮鞋,踢踢跶跶地碾碎了下面艰难蠕 动的蜗牛大大小小的壳,将它们和蚯蚓一起压成一滩水或是薄薄的肉片。等到环卫工人用洗得褪色的毛巾遮住脸然后看起来一丝不乱地扫去那些枯叶时,现出沥⻘路面上 一小块一小块被踩在浸湿的地面里的白色肉块和棕黑的⻓条——这些本来就被视为丑陋的生命。

也有人打从一开始就十分注意脚下,比如我。趟过雨后的泥潭对我而言仿佛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我时刻能意识到精心打扮后上街的人们在不自觉中实施了怎样一场大快朵颐的屠杀,因此也目睹了尖头高跟鞋如何准确无误地将一只蜗牛如小型核弹 般引爆。然而我恐惧的并不是杀戮,而是这些生物柔软的湿润的粘稠的躯体本身。

但我的恐惧能够在抵达那堵白墙时化解。没有了熙熙攘攘的草木遮住我的视 野,我便发现那天空依旧是冬天那种扭捏作态的冷灰色。于是我便又一次回到了冬 天,穿着黑色的毛衣和黑色的裤子,扎着黑色的头发,迟钝地眨着黑色的眼睛。

 然后是永无止境的冬天。来来往往的人用大衣和羽绒服隔离出一个个小小的世 界。白色的墙散发着冷淡又腥臭的油漆味,一下有一下无地刺激着我鼻腔里滞怔的黏膜。那是新的,死去的,没有思想的气息。这种白与那静心存放起的卷筒纸的白,肉 砧板上粘着灰尘的猪油的白,垂死的少女瞪出的眼球的白,并无区别。

我们互相不理解,却不得不互相依赖着生存。没有人愿意敞开心扉地坦白出内心底最肮脏的想法,因为我们靠着表象来假设自己能够在死之前苟延残喘。

其实并没有。

我们的隐藏不是受难,而是一种正确又自私的防护。为什么人非要互相理解才 能活下去?在人多的世界里我们更容易惶惶不安如丧家之犬,只有在独行时才能回归 平静与安宁。

哦,当我好奇地恶劣地不怀好意地用手在这个白油漆墙上拍上一个手印,然后 转身离开——带着假装后面有人叫嚷着追捕我的仓皇和兴奋。

也许我跑得太快了,我感到自己踩扁了什么脆而硬的东⻄,小的,圆的,在我 脚底爆开。我惊慌失措地低头看,才发现那曾经是一个被晒得灰白的蜗牛的壳。 然而我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到那滩会让我几乎尖叫的白色肉浆。

蜗牛被晒干成了黑色的一小团,蜷曲萎缩在被我碾碎的一块壳的底下,仿佛一个流着脓水的恶化的肉瘤。我这才意识到,距离我上次迎接的春雨,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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